Sunday, April 05, 2015

琥珀綠

無崖的海洋,滿眼琥珀綠,我猶如孤島。
「教師。」我回答。
他猶豫了一回:「中學教師?」
「社區學院。」
「那一科?」咖啡室裡有人大聲喊老爺奶奶。
她感覺置身詭異的空間。
內心的恐懼纏繞著我。 我害怕自己。
「文學和文化研究。」
我突然想起母親的臉。 母親是迂迴的, 她的慾望,卡在喉頭 。
我暗忖: 對話是否存在 ?語言是虛偽的皮囊。我怎樣訴說我的傷痕,語言最會欺哄,我總是被出賣。你的形像,你的權威,你的快樂,你的憂愁,你的痛苦,你的愛,包含在你一切語言裡。
我的言辭生硬,帶點疲累。有一句,沒一句。 你堅持說:「十年沒見,怎能讓你逃之夭夭。」我只能棲居寓言裡,我的宿命。我無法直接了當,要不就化成沒頭沒腦的淚,要不靜默無聲。
我想起班雅明,波德莱爾,想起詩。
曲折或許有罪。
老師說:「含糊不清,沒條沒理。」這是世界的本質;這是你的虛妄。
你說帶我去家常小店吃頓飯,我站在你的右邊,看著你右邊的臉,有莫名的平靜。
你跟往日有點不一樣。你關心起香港來。問香港變得怎麼?
我有點驚訝。你突然地道起來,說掛念香港的涼茶。
你總是操流利英語,鄙視那些英語不好的下屬,厭惡一切本地文化。
我跟你之間,為何變得如此對立。是甚麼時候的事?我看著你的眉,你黝黑的眼睛,厚實的嘴唇,有說不出的困惑和痛苦。
你突然告白般說你離了婚,現在一個人住在紐約。剎那間,我發現我跟你最大的差異是,我無法像你。你有閃爍的言辭。我多麼羨慕你的肆無忌憚,目中無人。你的言語在耳邊滾動,發出氣泡的聲音,眼前一片綠色的海洋,永遠無法忘懷在西班牙上空,從飛機往下看那一片綠色海洋,但此刻我猶如置身孤島,給你的氣燄掩蓋了。
多麼想大聲的告訴你,你多麼討厭。但我看著你,只想保持遠遠的距離。我心裡藏著的東西,永遠化不成唇上的語言,譜在虛假的對談裡。我只想平靜地渡過晚上。
我說:「香港現在是中國的領土,都快十八年了。你離開了也有十八年了。」「對麼?」
「對。只是沒想到在台灣碰到你。」他說。
「我喜歡台灣。有種天真,有種老練。 最近聽到關於蛹的故事。」
「這是寓言嗎?」他突然問。
她呆了。 她忘了,說了自己的語言。 傷痛像一個蛹,藏在心裡,有天幻化成蝶,從身體破洞而出,只能以這種方法。
距離,有一份安全感。
小店裡,有隻青綠色的小蝶飛進來。
他問:「是這一隻破蛹的蝶麼?它像你。」
他補充說:「有一丁點兒,像你。」
在那兒,他孩子氣地捕捉蝶兒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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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Cranberries - Dying in the Sun